赫赫

只此浮生是梦中

《一》

我叫肚兜。

我是一条肥狗,我的主人叫许宣,是一个捕蛇人。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尴尬的名字。

难道就因为我被他捡来的时候,身上围着一条肚兜,还是红的?

纵观别人家的狗,要么叫旺财,要么叫金宝,就连隔壁二哈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奥斯特洛夫斯基,而我,竟然叫肚兜。

这就导致了每当我跟他一起出门捕蛇的时候,我都紧紧跟在他身前不敢多走半步,我生怕我走的快一些,超越了他蜗牛一般的步伐后,他焦急的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

“肚兜!!!!肚兜!!!!!你在哪里!!”

每到这时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亦或者扑上前去、狠狠地照着他英俊的脸咬上一口。

没错,这个家伙,虽然取名字不靠谱但长得还算英俊,只可惜和我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是一条单身狗,所以当他带回来那个姑娘的时候,我因惊讶而合不拢的嘴巴里绝对能塞得进整整一大块酱牛屁股。

“汪汪汪汪汪呜呜汪汪!!!!!!”当我反应过来以后第一时间就是冲着他大声吠叫。不为别的,而是因为我们狗这种生物天生比人类对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敏感的多,我稍作观察便即可断定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

“许宣呐!你这个二百五,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声嘶力竭的吼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娘们她是个长虫!!!!”

可惜我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物种不同导致了我和许宣注定语言不通,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笑吟吟的一边对着这个白长虫女子说:“姑娘,别害怕,我们去发现你的地方看看,也许你能想起什么来。”一边抬起他41码的脚把我从他身边给撂开去也。愚蠢的人类啊!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我的主人,谁让我是他的狗。

我垂下头,夹紧了尾巴,哆哆嗦嗦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绝对不会追尾的距离,时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们一眼,确保许宣不会被这白蛇妖一口吞下去——等等?什么情况?你们,竟然,手牵着手?我说姑娘,你是不是太大胆了?你能把他手放开吗?他的手可是平时用来摸我狗头的!

我气急了,我再也不管什么害怕不害怕,一个跳跃扑将上去,对着那雪白细嫩的胳膊就是血盆大口——

“肚兜,你干什么!走开!”一只壮硕有力的手一把把我脖颈的皮拎起来,伴随着许宣充满歉意的声音:“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这狗平时它不这样……”

“狗?!你竟然在她面前管我叫‘狗’?我没名字吗?我名字不是你给我起的吗!你叫啊,你叫我肚兜啊呜呜呜呜呜……”我又生气又委屈,竟然哭了出来,我第一次这么迫切的希望他叫我“肚兜”。

“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哼哼唧唧了,就是这么爱撒娇,你看看你……”许宣不迭的说着,把我扛在肩上,“实在抱歉,肚兜平时忠心耿耿哪里都好,可就是有时候脾气稍微有点怪,没伤到你吧?”

“公子不必介怀,肚兜它,并未伤我。”那姑娘轻轻柔柔的开了口,声音宛若春风,怪好听的,如果不是她抢走了我的许宣,我或许还能这么夸夸她。


 《二》

我叫肚兜,最近,我似乎有点爱睡觉。

我从梦中醒来,已经是黄昏了。

天边的夕阳把晚霞映的通红,山中清凉的风吹着我有些干枯的毛发,连同地上成片成片的花草一同吹起,天上刹那间飘满了蒲公英白色的绒花——就好像那天一样。

我慢慢地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这是我狗生中第二次看到漫天的蒲公英,但所不同的是,那日许宣与小白共撑一把伞在天空自由的飞翔,空气中布满了从未有过的微甜。我的主人终于要脱单了,虽然他娘们是条长虫,可是这条长虫,其实真的很可爱的,甚至她还救过我和许宣的命,把跌下悬崖的我们救了上来。如果这次许宣能幸福,那我也就勉为其难为他高兴了。

可是今天,同样美如梦幻的景色为什么那么伤感,那么冷呢?

我虽成精已久,可毕竟还是狗,脑子想不了太多的事。我闭上眼睛,打算再小憩一下,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小白对许宣说:“阿宣,你们村的人,为什么要捕蛇呢?”

“国师说,捕蛇可以抵税,为了免除劳役,大家就都开始捕蛇了。”许宣道,“捕蛇凶险,可不捕蛇,更凶险。”

我心道:“你说得好听,你身边这位不就是条蛇,等你知道了真相,我看你怎么办。”

我站起来继续跟着,不觉中发现我已经跟着他们上了一叶扁舟,江水汤汤,一路向东而去,我们的小舟在江上自在划行,像一尾稳稳的鱼。

“还在想自己的来历呢?”许宣坐在小白的身边潇洒的说道,“想不起自己是谁的确挺头痛的,见过谁,去过哪,做过什么……不过呢,有些事记得不如忘了好。”他淡然的摆弄着一缕藤蔓,随手一折,那藤蔓便成了一朵编织出来的小花。

“春花秋草,转瞬即逝。既然这样,多记住一些美好的事情就好啦。”

说罢,他的心情似乎变得明朗起来,转过头对着唱渔歌的老艄公戏道:“大叔,都什么朝代啦,怎么还唱这么老的调子,不如我来唱吧!”而后一跃而起,三下两下爬上了桅杆顶端,歌声冲口而出。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

君不见,城上日,金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何须问,浮生情,原知浮生是梦中。

何须问,浮生情,只此浮生是梦中。

只此浮生是梦中。

我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迷糊起来,如果浮生是梦,那么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这么宁静美好的时刻,如果是梦,那不醒来可好?

“来历不明的女子,来历不明的法力……你知我是人,还是妖?”小白的叹气如兰吐息,半睡半醒的我,想说什么,却突然被许宣一把抱起。

“传闻妖都是奇形怪状,食人骨肉精血为生,你怎么会是妖呢?况且,就算是又怎么样,比如肚兜这个家伙,就算是妖,它也会照样喜欢我的!”

他那带着江潮气息的脸贴上了我的毛脸,做着每天都在做的蹭蹭,可今日我不知为何竟然害羞起来,为了维护我一条狗的尊严,我极力挣扎,大声抗议道:“谁喜欢你啊!我只不过是混口饭吃!!!!”

话一出口,我和许宣同时被惊到了,因为我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我我怎么说话了呢!!!我我我怎么就会说话了呢!!!啊啊啊……”

“嘘!小声点!”反应过来的许宣立刻捂住我的嘴,“让船夫听到你就惨了!”

“我我……好吧,汪!汪!”

我手忙脚乱的想找回我的狗叫,忽然看到了小白嘴角的浅笑,我突然明白了——大姐,你选什么时候对我使用法术让我成精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万一,万一,那个傻子把我的话当真了怎么办?万一他因此受了打击怎么办???

万一……他回不来了,怎么办……


《三》

我叫肚兜,我是一条狗,一条没有尾巴的狗。

而他有条尾巴,他的尾巴,是我的。

他为了和小白长相厮守,他变成了妖。

大白痴,放着人不做,你做妖,你可知多少妖拼了命的修行就是想当人。

再次醒来,依旧是那块有点冷的硬地,此时已是深夜,月光静谧的照着这满山谷的蒲公英,照着我这身乱糟糟的毛发。

许宣说,有些事记得不如忘掉,我当时信了,可是现在,我不信了。

因为我想记起我为什么每次醒来都在这个地方,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想舔舔我的脚爪,不知为何,脚爪舔上去有点疼,我懒懒把眼睛全部睁开,赫然发现我的两只前脚上一个指甲也没有了,只有八个血肉模糊的脚趾。

我的头忽然就疼了起来,我仿佛看到我带着一群人,在一堆乱石头里疯狂的刨着,想把什么东西挖出来。傻子!你在哪?你赶紧出来,你欠我的酱牛肉还没给我呢!!!!你欠我的给我养老送终,现在反过来了???我当时的心里仿佛一直重复着这些话,我奋力的挥舞两只快没了知觉的爪子,不停地挖着刨着……

“小白!”我看见了小白,她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小白,傻……不,阿宣呢?你告诉我,阿宣呢???”我拿爪子不停的摇着她,鲜红的血沾染了她一尘不染的白衣。而她终究只是艰难的睁开了眼,对我摇了摇手中的金钗。

“他……我把他……保住了……”

她凄然一笑,再没了声音。

那是宝青坊主亲手制作的法器,能吸人修为,能吸人记忆。

而我,从那时,便好像脑子被抽走了一半,仿佛记忆也被这法器吸了去,我浑浑噩噩的趴着,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可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必须趴在这里,这里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四》

 

我叫肚兜,我是一条狗,一条成了精的狗妖。

我虽成了精,但我识字不多,从头到尾我其实只认识“许宣”两个字。

因为我是许宣的狗。作为一只狗,这辈子可以不记得自己从哪来,爱吃什么,但必须记住主人是谁。我自成精以后,尽我最大的努力记住了这两个字。

我依然浑浑噩噩,半睡半醒,只是今天似乎身下因为趴地太久,生了疮,痛痒难耐,我只能勉强动一下,抬脚抓抓我的肚皮。

“肚兜,你还活着?!”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真可怜,看你瘦的,我以为你已经……我每天上山看看你,每次都给你带吃的,可是你一口都不吃,你真打算绝食而死吗……”

我听到那男人蹲下的声音,一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我掉了毛的头,那感觉,就好像许宣回来了。

“可怜的狗……如此的忠诚,真是……哎,阿宣已经去那么久了,你就节哀顺变,跟我回捕蛇村去,我养你后半生可好?”

我听得一个激灵,大叔您说啥?许宣去了?他去哪了?他怎么不带我?没我在,这个二货再捡回个什么红蛇绿蛇的,怎么办?

我很想开口问问他,可是我放弃了,并不是我怕他发现我是个妖精,而是我好像用尽全力都说不出一个字,我的喉咙已经在那日就喊坏了。

“哎,可怜……”那男人见我不动,深深的叹了口气,“那肚兜,你要是同意,你就眨眨眼。”

眨你妹。我心道,我不管许宣去了哪,我只知道我要在这守护我要守护的东西,至于许宣,他回来以后一定会来这里找我的。

听着那男人终究放弃劝我,渐渐远去的声音,我松了口气。其实,我还真想活动活动了。我懒懒的撑起我沉重的脑袋,想换个姿势躺,可是终因体力不支,咚的一声,我脑袋就这么撞在了一块硬石头上。疼痛迫使我睁开眼睛,想看清这么撞我的东西是何物。

许宣XX。

眼前的东西竟然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大方石头,光滑的表面上刻着四个字,其中,前两个是我魂牵梦绕的大傻子,我主人许宣的名字。至于后两个嘛……我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会,一个笔画很少,另一个笔画很多,可惜我不认识。

但,管它是什么,既然写着我主人的名字,我突然就放心了。我往前挪了几步,伸出两只枯瘦的前爪努力抱住这大方石头,把头紧紧的贴在“许宣”二字上。

大傻子,你到底去哪去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在这,抱着写着你名字的破石头,我等了好久,我快饿死了,我好久没洗澡身上都臭了,我不要酱牛肉了,我只要你回来,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再怎么样,我也是条狗啊,天黑了我也会害怕啊,肚子饿了我也会难受啊。

许宣,你这个大笨蛋,你是不是抛弃我了?不行,你好不容易脱单,你跟小白的婚礼,我必须是花童。

        我在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抛弃我,我们好歹一起打过黑蛇长老,锤过国师狗头。

等等,我也是狗,这么形容,不好,不好。

我们可是一起同生共死过啊。

同生……共死……


 《五》

我是李公甫,一个吃公粮,拿工资,每天为了大小案子忙的焦头烂额的小小捕头。

我有个小舅子,叫许仙。

他年纪不小了,虽然长得还算英俊,可是呆头呆脑,一张嘴就之乎者也,满嘴大道理,其实手无缚鸡之力,连只大鹅都打不过,出门还丢三落四。

就这样,我每天的工作除了破案,还多了一项,给这个倒霉舅子送他忘了带的东西,比如今天,明明出来扫墓,这江南三月天,大雨说来就来,可他居然忘了带伞。

你是想淋雨生病了,不用去庆余堂当学徒了吗?你问过我了吗?我同意了吗?

当我在西湖的断桥上追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支金钗到处问人。

“姑娘,请留步,可是你丢的这支金钗?”

我不由得捂住了脸,这个傻小子,你这么冒冒失失的,万一跌倒了,万一给人骗了,可怎么办?

同时我也很费解,我怎么就这么爱为他操心,比亲哥哥更像亲哥哥?我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和他是兄弟或者哥们,某一天乱许了什么愿,照顾你一辈子,两辈子,N辈子?

顾不得再想什么,我飞奔上去伸出手就要抓他的衣袖。

“汉文!汉文呐!”年纪大了,身体有些发福,我一把拽住许仙,气喘吁吁的说:“你还金钗还是撩妹我都不管,可天有不测风云,你能不能带上伞?”

那俊俏的书生接过伞,对我莞尔一笑:“多谢姐夫。”

我擦了擦脑门的汗道,“不必谢,你早点回来就好。”

“放心啦,我会的。”少年书生郑重的点了点头,“姐夫,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等我那么久了。”

嗯。

这一次,请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按时回来。

别让我,再等那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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